— 咸鱼煮鹤 —

【嬴光】索情 02

好像把嬴嬴子写得太狂了……

仿佛嗑了五石散的人是我自己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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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开始,褚嬴以为那是救赎。

回到南梁的第一个春日宴,设于竹叶婆娑,桃枝繁丽、流水淙淙的风雅之地。价值连城的美丽织锦悬挂起来,流光溢彩,作步障之用,众宾客皆赞褚氏豪富。

金玉堆土,尚不如落花可爱。褚嬴杯中漾着一瓣鲜艳桃花,他想起从小光课本上读到的故事——桃花源一生只能去一次。

“风姿丽爽,见之心折。”流水上游,有人放下一只酒杯:“不知何事何物,竟有幸令褚大人莞尔?”

此人褚嬴记得。当他棋品见诬,趋奉者呈鸟兽散,此人是其中佼佼者,非羚羊雨燕不能比肩。往事已矣,褚嬴历经千年道途,又回到与杨玄保对弈之前,毫无留恋地辞官归家。如今,他仍然是南梁围棋第一人,趋奉者也尚未发现自己见风使舵的才能。

好一片其乐融融,怎不叹世事虚浮。棋分黑白,时间如何分黑白,人生如何分黑白,人世如何分黑白!

曲水流觞,停在褚嬴面前。众人都等褚嬴接住这杯酒,也接下话头。但褚嬴偏不。他以袖掩面,做醉酒状,一面歌啸一面扯下垂锦,走入野地。奴仆慌忙跟上,被飞扬的广袖有意无意地拍了回去。

席上其他宾客指向被褚嬴撂面子的人,断定:“此乃小人!”

春日宴的主人,也是褚嬴的堂兄,抚掌大笑:“吾弟狷介疏狂,砭清激浊。善!”

这一切都被褚嬴抛在身后。

竹林周围有女郎窥视。现在的小娘子,都有些后世追星族的意思。

“郎君唱的什么曲儿?”年轻女郎从团扇后面露出半张脸,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不闪不避。

褚嬴一怔,刚刚在唱什么?好像是……

“好像是,昔为同池鱼,”女郎问:“然后呢?”

暮春时节,桃花雨下,愁红万点。褚嬴接着哼完:“昔为同池鱼,今若商与参。往古皆欢遇,我独困于今。弃置委天命,愁愁安可任。”

女郎听罢,不以为意:“将问题都抛给天意,岂非太狡猾了些!倾褚氏之力,郎君竟无法到达佳人所在之处吗?”

满建康城都找不出比褚嬴更雅艳的公子——她知道他是谁,故有此一问。褚嬴只好向年少不知愁的女郎耐心解释,距离从来不算什么,真正跨不过去的,是时间。有一首诗,是这样唱的:不悲身迁移,但惜岁月迟。岁月无穷极,会合安可知?

褚嬴的心和嗓子一起沉下去,沉下去。女郎颦眉,在他身后轻轻唱起来:“岁月无穷极,会合安可知……”

清脆的声音像透亮的泉眼。

褚嬴的“佳人”不在高台亦不在南国,而在世间所有流水的下游。除非无边离恨在建康城与方圆市之间长出一条春草茵茵的小道,否则,他和时光该如何会合?

这个问题,褚嬴想过无数遍。每一遍,都指向另外一个问题:你能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吗?

作为从千年后回到南梁的人,褚嬴其实很清楚在时间上作弊的方法。毕竟,他已经历过一次。而且,没有人会忘记自己寻死的日期。

五食散,以酒吞服,他真的醉了。春日宴已到尾声,刚刚还晴空万里,忽然春阴漠漠。褚嬴斜支在青石上,袍带迤逦,只觉身体变得很轻很轻,化成一阵热烫炉烟。以炉烟之眼观人,形骸尽皆扭曲,精神奇出。

众人都有各自的精神,精神都由各自的追求而生。有人求在仕途,有人求在诗书,他们都是菁才,但很可能穷尽一生都问不了自己的道。生命太短太短,一粒沙不被狂风撕碎,就被海浪溶解。而他褚嬴,超然于众人之上。他这粒沙误落松脂,埋没千年,终成琥珀。他在千年后确认了自己的道,竟与围棋毫不相干!争棋无名局,不如寒山独见君。红尘相伴的俗念,却又助他棋境圆融,更上一层。

弃置委天命。天命安排,谁能想到?

天命要将褚某从道的尽头抛回起点,褚某便任由它抛掷吗!

褚嬴指天而笑,大声宣告:“格泽曜日,吾死矣!”

来自远古的耀眼光芒笼罩大地。褚嬴衣袂翩然,抽出席上摆设的珍美匕首,刃光融进星光中。转瞬光华凋零,心头热血一蓬,浇灭漫山桃花!

他早该死在一千年前,但他没有。规律?天意?可堪一试。这是褚嬴第二次寻死。他要以凡人之躯,向死亡寻求一个答案。

而死亡给出的答案,是时光。

时光在棋馆里教一个行止无状的美貌青年下棋,时不时摇动一千年前的折扇。对方一塌糊涂毫无章法的黑棋让他不耐烦地抓了抓后脖颈。但时光收敛着脾气,不厌其烦地讲解刚刚那一手为什么不能这样下。

时光向来显小,如今看起来却稚幼得古怪。明明五官还未彻底褪去圆润线条,眼睛里却装着寂寞静谧的深深雪庭。仿佛他的精神被狠狠揠苗助长了一番,竟与这身活力四射的年轻皮囊不相衬了。

褚嬴隔着马路和玻璃看他,喜悦自对岸拍来,一浪、一浪,沙沙、沙沙,柔情万种。他在路人侧目中,向时光走去。心思不定的陌生青年首先发现了他,隔着玻璃跳起来惊呼:“哪儿来的出土文物啊!”

时光跟着转头,瞪大双眼,紧接着手足无措地站起来。眼泪很快就蓄满眼眶,委委屈屈地,大颗大颗落下。褚嬴不禁向他伸出手臂,手掌却贴在玻璃上。

好凉。原来玻璃是这种触感。

一阵秋风吹过,吹动褚嬴束发的流苏簪。原来方圆市的风,是这样的温度。

时光丢下未竟的棋和很会气人的“学生”,从棋馆里跑出来,扎进褚嬴怀中,一叠声地问他:我在做梦吗?我在做梦吗!

好热,好软。抱住他像抱住一朵红色的晚云,又像抱住一只骨骼轻巧的文鸟。

陌生青年跟出来,很没眼色地打断这场久别重逢:“时老师,还下不下了?”

时光不好意思地在褚嬴那身“文物”上蹭了蹭脸,鼻头眼眶都红彤彤地,平白小了好几岁。他松开褚嬴,说话还带着浓厚的鼻音:“当然下!”见青年好奇地盯着褚嬴瞧,时光介绍两边:“这是邓瞳,来找我学围棋的。这是褚嬴,他是我的……”

时光卡了壳。老师?朋友?还是爱人?可他还不知道褚嬴是怎么想的呢!

邓瞳见他俩眉来眼去,明明温情脉脉,却令他想起自家师父被师叔按在鱼缸里暴揍的血腥场面!他连连退开,又嫌弃又害怕:“别说了!我恐同!”

时光不太会骂人,即使怒火突突往上窜。“你这人怎么这样!”——对不文明不礼貌的野路子毫无震慑力。

褚嬴将时光拉到身后,上前道:“我也是棋手,邓先生可愿与我对弈一局?”

时光差点笑出声。邓瞳的水平他清楚,和褚嬴对局?活不过五分钟!

重回棋馆,时光还是高估了邓瞳,三分钟被杀得片甲不留。然后邓瞳就开始没脸没皮地赖着褚嬴,非要他教自己两手“见血封喉”的招式!

时光拦下他,像董事长身边的小秘书,狐假虎威:

“明天?明天没空。褚嬴要和我去骑单车。”“后天也没空,后天要陪我种豆子。”“大后天?我马上要比赛了,还指望拿个世界冠军直升九段呢!褚嬴不得给我开小灶啊?”

褚大人太忙了,骑单车也是正事,看还珠格格也是正事,给时光开小灶更加义不容辞。邓瞳靠自己打破砂锅的精神约到了大后天的大后天。

回家路上,时光挽着褚嬴的手臂,絮絮叨叨洪河爸爸病情好转啦,能自己起身走动了,洪河又回来下棋,升了一段。那个邓瞳是最近用钱砸开自己大门的,非要他指导棋艺。据说是和别人打了个赌,棋输了就得从身上砍个零件儿下来……

总之不问褚嬴是怎么回来的,也不说自己是过得怎样。

褚嬴其实松了口气。若时光问起,要他坦白自己一刀扎进心脏和老天爷对赌吗?

“虽然邓瞳说得有点吓人,跟古惑仔电影似的。但他出价真高啊,我完全无法拒绝!”时光笑呵呵地说:“我刚买了房,正缺钱用呢。走,我带你回家看看!”

褚嬴有些担忧:“邓瞳的来历你清楚吗,可别沾上什么黑社会。”

时光摆摆手:“他说他是春茂恒的少东家。我上网查过,湖北的确有这么一家老字号药铺,几百年了。官网上还有他照片呢,错不了。邓瞳这人嘴欠难相处,但不算坏。”

时光可不是一心只有围棋的棋痴,他从小就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,无论走到哪儿,总有一群朋友被他吸引到身边。所以时光既然这么说了,褚嬴便放下心来。

那些日子,的确美好得像是救赎。

他和方绪下了棋,落了户。他看到时光一路冲进决赛,拿下世界冠军,十八岁直升九段。他和新出炉的时光九段在迪士尼疯玩,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。他们分享同一杯冰淇淋,同一床被子,以及各自的身体。他们如此契合,水到渠成。

直到第三十天。

莫名回到南梁,褚嬴本来光洁如新的胸口上裂开一道深红色的艳丽伤口。他没有犹豫太久——一个人只要见过自己的道,哪怕只有一秒,就无法再蛰伏到混沌中去,去过黑白不分,真假不辨的余生。

在五石散的帮助下,褚嬴用一把精心挑选的竹刀再次捅开胸口的致命伤。

他果然又出现在时光附近。

那一刻,褚嬴了悟。从来都没有救赎,天意也不曾与他对赌。是他的自戕,才招致如此惩戒。傲慢的从不是褚嬴——褚嬴多么渺小啊!真正称得上傲慢的,是宇宙、是规律、是天意。他无法死去,也无法生活。生与死如两条江水汇合交融,让他生即炼狱,死无解脱。

这一次,时光又长高了些,眼底的雪积得更深。褚嬴忽然不敢叫他,小光对三十天的轮回作何感想,他要毁掉小光的生活吗?

但时光看见了他,依然投入他怀中。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哀痛,有欣喜,有孺慕,有羞赧——就像他们第一次重逢那样。

原来如此,他不记得。褚嬴浑身的弦都松弛下来,紧紧回抱住他。太好了,褚嬴想,太好了!我毁掉的只有我自己的生活。

时光被掐住下巴,懵懂着送进噬骨的吻里。时光,真的就像一束光。他的名字,他的身体,他的性灵,他的时间……在幽暗的世界轻轻摇摆,微微发亮。

时光是他的爱,也是他的道。褚嬴愿以自己全部的生命证道,在时间的洪流中颠沛追寻,无限靠近。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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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01-2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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